“珍妮,你要走了吗?”我这才意识到,茫然的绝望的珍妮,原来是来跟我道别的。这个时候的我,最害怕离别了,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死在手术台上,我不知道我的生命还剩多少时光,我甚至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重逢的那一天?这个时候的离别,和永别有什么两样?而珍妮的这份最后的情义,我心知肚明,我或许没机会偿还。珍妮又怎会不知呢?
“这个城市,让我伤透了心,现在,我能想到回去的地方,只有那个不冷不热的家。好歹是个家,你说呢沛珊?要不,我还能到哪里去。”珍妮又说。
我紧紧抱住珍妮,恋恋不舍的再抱得更紧,“珍妮,有机会,记得回来看看我,如果到时候我还活着的话。”面对离别,总是让人有些伤感。
“你一定要好好活着,等着我回来看你!”珍妮鼓励我。
我也鼓励珍妮,“你也是,任何时候都不要有死的念头,那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一个念头,我刚刚知道得了***癌的时候,我也想过一死了之。但是后来我才发现,原来能活着是多么美好!好好活着!珍妮,你是我的债主,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,我也一定会好起来,等我赚够了钱,就还你。”说着,我不禁泪流满面。
“好,一言为定,我也会经常打电话找你讨债的。”珍妮也泪眼婆娑。
闺蜜二人终于破涕为笑。
我仔细看着这张我爱过恨过没办法不原谅的脸,郑重的说:“珍妮,我想,重新开始并没有那么难的,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?”
珍妮用力点点头,“我们永远是比闺蜜更亲的亲人是不是?”
“恩,我们是亲人。”我一笑抿恩仇,最后把珍妮抱在怀里,同时把手里的银行卡偷偷塞回了珍妮衣服口袋。
“傻姑娘,你什么时候走,我去送你。”
珍妮给我擦着脸上的泪,我给珍妮擦着她脸上的泪,珍妮摇摇头,笑起来,“你的身体要紧,你就在这里给我送别了。”
我还坚持着,“订好机票一定一定一定要给我来电话。”
珍妮点点头,但是,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接到珍妮的电话,不知道珍妮离开这个城市了吗?过得好吗?重新开始崭新的生活了吗?
第二天一大早,我被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惊醒,整个晚上不是被凶神恶煞的蒙面人追逐,就是走在两栋楼中间的一条细细的钢丝绳上,我听到身后不断有人喊着我的名字,我一回头,就从钢丝绳上掉了下去。我浑身哆嗦一下睁开眼睛,一张纯美的脸庞映入眼帘,欧阳雪漫正拿着毛巾帮我拭去额头上的汗,一边柔声问:“沛珊姐,是不是做恶梦了?”
我点点头,对她微微笑着说:“雪漫,谢谢你,我自己来吧。”
“沛珊姐,你的手机有一条短信息。”欧阳雪漫将我放在窗台上充电的手机拿过来,然后冲好一杯浓浓的药,不好意思的对我说:“配删姐,我想跟你请半天假,今天是我男朋友的生日,我和他约好在罗曼蒂克婚纱店试婚纱的,我们快订婚了。”
“你要订婚了?恭喜你哦,雪漫。”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弥漫满幸福的味道,教人没办法不成全这样美好的事情。我喝完最后一口药,说:“你去吧,今天放你一天假,午饭我自己解决,你们从罗曼蒂克出来可以出去玩一玩,晚点回来,不用担心我。”
欧阳雪漫高兴的差点嘣起来,笑得有点厉害,露出一排有点凸出的牙齿,“谢谢你,沛珊姐,你人真好。那我就走了,我会争取早点回来的。”
等在病房外那个一身白大褂的,胸前别着实习生牌子的,英俊不凡的傲气的年轻医生,想必就是欧阳雪漫的男朋友了。那不是刘医生的助手吗?那位国内某名牌医科大学毕业的硕士研究生,未来的医疗界精英。他叫卓一凡,是医院许多年轻女医生、护士、护理的梦中男神。可是欧阳雪漫,不仅是护理部,也是整个市人民医院的院花级女神。他们在外貌上,俊男靓女,很般配的一对。
“一凡,我们走吧。”欧阳雪漫跳着奔出门去,幸福的搀上卓一凡的胳膊,旁若无人的在卓一凡的脸上亲了一下,卓一凡却四下看看,挣开了欧阳雪漫的手,和她保持距离。
欧阳雪漫也不生气,戴上一副樱花粉的手套,跟在他的身侧,并肩穿过楼道。
这个时间,王媛媛的老公正陪着她,一如既往的去康复活动室漫步。我一个人斜倚在靠枕上,不由得去望窗外对过街,卫辰不在。今天卫辰有公务处理吗?或者,卫辰是去赴生意伙伴上的重要约会吗?毕竟他们卫氏集团在国内有几个合作伙伴。
窗外一家活动广告车经过,迪克牛仔沧桑的声音缓缓飘进病房。
……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,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存在,而我渐渐明白,你仍然是我不变的关怀。有多少人爱可以重来,有多少人愿意等待,当懂得珍惜以后归来,却不知那份爱会不会还在?有多少爱可以重来,有多少人值得等待,当爱情已经桑田桑海,是否还有勇气去爱?
听着这首歌,我不禁感慨,有多少爱,可以重来呢?
记得当年,我送那条围巾给卫辰的时候,还送了他一本泰戈尔《飞鸟集》小书,书的扉页,我用整齐的楷体,认真的誊写着一句话:“凡珍珠必产蚌腹,映月成胎,经年最久,乃为至宝。”(宋应星《天工开物·珠玉》)。那些年,我是把卫辰当做我生命里的珍珠的。我想卫辰也是,把我当做他生命里的珍珠。我想不明白的是,为什么十年前他那么轻易地就离开了我呢?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?而这十年间他不和我取得联系,又是因为什么?
忽然,我一阵嗡嗡的耳鸣,据说,耳鸣是因为有人思念。那么,这是卫辰在思念我吗?正想着,手机里又一条短信过来,我这才想起,刚才的短信忘记看了。
我拾起枕边的手机,显示的是陌生的手机号码,打开短信,“沛珊,我是桑岚,我想见你,你能出来一下吗?光明大厦顶楼的空中餐厅。”
第二条短信,是张开,“沛珊,我今天单位有很重要的事,下午下了班过去看你。”
这个时间的空中餐厅,人很少,优雅的钢琴曲飘扬在厅中,我四下张望,发现桑岚坐在靠窗的红色沙发上,她朝我挥挥手,大声喊:“我在这里。”
我走过去在她对面的位子上坐下,桑岚正在喝着一杯红酒,我的面前放着一只空的高脚杯。
“小舅妈,你好,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,少喝点酒吧。”我说。同时眼睛环视餐厅四周,没有顾斯汉的影子。桑岚为什么突然约我见面呢?桑岚神情倦怠,手撑着头,她放下手中的高脚杯,抬起头朝我笑着说:“你在找斯汉吗?斯汉今天没来,只有我一个人,我想单独和你谈谈,有些事情,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下。”她说着,伸过酒瓶,把我面前的空酒杯倒上酒,“沛珊,能陪我喝一杯吗?”
我刚流产,医生专门叮嘱过,近期切忌辛辣、饮酒、吃生硬的东西,养好身体,为双乳切除手术做好准备。“小舅妈,对不起,医生叮嘱过,我这几天不能喝酒,我马上就要做***癌手术了,所以不好意思。”
服务生走过来,像看怪物一样的看了一眼全面武装的我。我把围巾围到半边脸,帽子压到眉毛上,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。我摘下围巾,露出脸,告诉服务生,“只点一份餐就好,我不在这里用餐,桑岚,你想吃点什么?”
桑岚说:“一份咖哩牛排。能帮我倒一杯白开水吗?”
“好的,请稍等。”年轻服务生的背影,真像那年二十岁的卫辰。我看着这个背影,竟有点呆住了。
白开水送来,桑岚递给我,“喝点白开水,暖暖身子。”
“谢谢。”我先把冰凉的手,拥住杯子。
桑岚又喝了一口红酒,脸庞有些绯红,她喃喃自语起,她和斯汉的故事,“你知道我和斯汉,是怎么认识的吗?”她低下头浅笑,“是在一个酒吧,当时,在酒吧里认识的一个男人请我用夜宵,然后,在红酒里加了点药,我迷迷糊糊的就失去了意识,当我再醒来的时候,斯汉守在我旁边,是他救了我。我们两个,就这样认识了。不知道你有过那种感觉吗?就是觉得,看着这个人,会感觉到踏实,安心,温暖,想要追随他去天涯海角,想要和他白头到老,想要和他一起度过漫漫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的日子,想要给他生孩子。”
这种感觉,我当然深有体会,当我和卫辰在一起的时候,就是这种神奇的感觉。想要和他长相厮守、生死相随。看到他的那一眼,就深信不疑,就是这个人了。可是我有时候又很矛盾。当生命进入倒计时,我又不想让卫辰和我生死相随了,我宁愿卫辰恨我,忘了我,对我彻底绝望,然后他重新开始一份崭新的感情,好好的生活。我爱卫辰,不愿意和他生离死别,不愿意在爱情最浓烈的时候留他一个人痛不欲生。
“你也许以为,我对斯汉是一见钟情,呵呵,你相信一见钟情吗?我是不相信的,我相信日久生情,而我和斯汉,就是日久生情。我在酒吧驻唱半年多,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去听我唱歌,他就是坐在吧台上看着我,我们用眼神交流,他每晚都会送我一杯鸡尾酒。因为我在好几个酒吧赶场子,所以,我们半年后才算正式认识。我们,也算是英雄救美的老掉牙情节了,呵呵,我当时还以为,他暗恋我呢。”桑岚笑起来的时候那烈焰红唇很妖艳。
接着,桑岚长舒了一口气,继续说:“其实,他暗恋的人,不是我,而是你,李佩珊。”说完,她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我。
我听到这句话,刚喝到嘴里的白开水,呛了一口,差点喷出来,“你,你说什么?”紧接着我极力去否定桑岚的话,“不可能的,小舅妈,你,你开什么玩笑,他是张开的小舅子,那也就是我的小舅子,虽然年龄不是差太多,但是他怎么可能暗恋我呢?他关心我,是因为我是张开的老婆,而张开是他姐姐的独生子,我们都是一家人。”
一家人?张开的妈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一家人呢?我和顾斯汉、张开、公公对婆婆的意义不一样,我是婆婆的敌人。婆婆是非常敌亲分明的。我的意思是想说,那有违伦理。我是顾斯汉的外甥媳妇儿,虽然没有血缘关系,但是伦理上说不通。
桑岚摇摇头,很是落寞的说:“他爱你,所以,他才会关注我,因为我就像你的镜子。”
然后,她用手摘下耳朵上的一对耳钉,脖子上的一条项链,放在桌上,“这对珊瑚耳钉,这个珊瑚吊坠,都是斯汉送给我的,起初我以为斯汉喜欢珊瑚,后来知道你的名字后,我才知道,他喜欢珊瑚,是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一个珊。我最忍受不了的就是这点,他迫不及待的在我身边打上你的记号,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,脑子里想的人,却是你。”
她有些激动,平了平心绪,才又说:“你知道,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吗?”桑岚低下头微笑,像是讲到故事最有韵味的部分,“在夜里,他在睡梦中说梦话,念到你的名字,不止一次。他是那么挂念你,尤其从电话里得知你得了***癌之后,他几乎每晚都会做恶梦,然后念着你的名字从噩梦中醒来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梦话,我也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。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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